志愿者在为谁服务?
从4月1日封控后,一直没有解封,物资消耗濒于殆尽的时候,社区开始自救,短短几天内居民就从各种途径集合起来建成若干群(之前我在网上呼吁多天都建不成功),其中以团购群人最多,因为人人需要生存物资。然而在短暂的团结之后,群里不和谐的声音逐渐多了起来。多数人的不满可能指向管理(如居委、政府),但因为居委在群里通常隐身,矛盾就在居民和志愿者身上爆发了。
多数争执以居民的失败告终。一旦有人指责志愿者,就会有多人出来反对。在这个特殊时期,志愿者因为参与消杀、物资分配、送快递、代配药、团购等工作,给居民的生活提供了基本保障。许多人一方面是对他们的辛苦心存感激,另一方面也出于一种实际的需求。因为自己的生活无法自理了,必须通过志愿者才能生存,所以不能得罪他们。
争执有些是个性不合、观点不同,有些也关乎公共议题,如要不要锁大门(人权和所谓的健康之争)、要不要聚众核酸等。整体上而言,志愿者倾向于管理方,至少是在目前,这可能是因为本来立场就相近,也可能是在共同工作中对管理者产生共情。因此出现了一个矛盾点,那就是志愿者在为谁服务?是为了管理者的所谓清零目标,还是为了居民(被管理者)的生活需求?这两者有时并非并行不悖,在居民越来越对核酸反感的情况下,可能引起冲突。
其次,志愿者自身可能也有一些需求。有些志愿者似乎是一种工作,比如外面的大白,好像是领工资的。社区志愿者则基本无偿(就我所知,目前传志愿者被冒名注册是为补贴,可信度不大,这种冒名可能更多是一种工作上的造假),但参与志愿者工作,许多机构(尤其是体制内机构)对这类行为有表彰,或者还有一些实质性的奖励。
不得不指出,志愿者为居民服务的这部分工作,也可能被管理者所利用。比如团购,必须居委报备,居委来提供消杀、防护物资等。政府发放到居委的物资,也要志愿者来分发。居委依靠志愿者来完成物资保障的任务,也利用此来换得居民对管理的配合(不管这些管理是否合理)。志愿者的服务工作在一定程度上与政府管理混在一起,让居民在批评、拒绝这种管理时,承担了许多额外的心理负担。
在这个特殊时期,我谈志愿者的问题,尤其是从质疑的角度来谈,很多人大概是不能接受的,会认为我是吹毛求疵,甚至别有用心。但我觉得对这个问题的探讨是有意义的,而且不能回避。尤其是作为志愿者自身,需要扪心自问。网上流传的一个志愿者声明退出核酸、只参与其他工作,就凸显这个充满张力的问题,即志愿者到底在为谁服务?
我并非站着说话不腰疼,我也做过志愿者。在复旦读书的时候,听到有支教一说,找去团委询问如何参与,得知支教不是想去就能去,还要经过各种选拔,而我并不符合他们的条件。我就自己寄了封信给西藏大学,不久得到一封正式回函,表示愿意接收。我拿着去了团委,团委看我不经过组织,有些不满,但既然愿意投靠过来,当然也是要收编的,这样就成了他们的编外志愿者。
说编外,是因为我们(我还拉了一个同学,她去了半年,我呆了一年)不是正规人员,不需要培训(我自己也不想培训),没有给我们打甲肝疫苗(团委说经费紧张,疫苗要几百块,只给正式志愿者打,我对此无异议),然后要我写一个承诺书(大意是自愿前往,如有不测跟学校无关,我马上写了)。当然,团委也没有对我们完全不管,给买了保险,打了乙肝疫苗。
当时的投靠,并不是为获得什么好处,只是希望办理手续(如休学)能方便些。为此我付出了代价,如配合团委介绍的官方媒体做采访。来的是一个小姑娘(实习生),采访完面露难色说,你这个报道很难写。我安慰她,你随便写,反正你们报纸我从来不看。——该报的报道,我后来看了如芒在背,在此不细说了。不知道现在被采访报道的志愿者,你们是否有过类似感受?
更多思考则是在面对支教对象后发生的。他们真的需要我们这样的支援吗?这对他们而言积极意义到底在哪里?我听过一个支教干部在西藏跟援助对象(当地官员)讲,你们不能等靠要,要自己努力(诸如此类)。我也有过类似想法,就是内地援助了这么多,怎么还是没有发展起来,是不是你们不够努力。在跟藏区人民更多接触后,我的想法逐渐改变了,也了解到在这种援助的背后,更多还是管理。
回到复旦,有次被邀请去做演讲,谈支教体验。让我先写一个稿子,交上去审查,我写的通不过。辅导员过来跟我讲,这样不行,要如何修改。我不同意。她循循善诱,在体制内是不能这样讲的。我回复她,是你在体制内,我又不在体制内。她莫名惊诧:“我们每一个人都在体制内。”到今天,我可以承认她说的没错,我们确实都在体制内(我过去的想法是太天真)。但是,用这个理由来要求人不讲真实感受,真的没有问题吗?(备注:这次演讲因为我稿子不过关且拒绝修改,换了别人)
这些跟目前上海疫区的志愿者体系,是不是有异曲同工之妙呢?当然,民间志愿者也是有的,但恐怕很难独立存在于社区(只能加入组织),或者很难进入某个社区,只能做一些补漏的工作。确实,志愿者的工作很辛苦,很多时候也在保障民生,应该对他们说一声谢谢。但另外一部分,他们参与的这个管理体系,有很多的问题,而他们的参与在一定程度上巩固了这个体系,对此也不能讳言。